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完
第八篇 升与降:贫民化趋势 CLIMBINGANDSINKING,ANDPROLEDRIFT改变阶级属性之困难,并没有吓住数以百万计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也没有吓住成千上万渴望沉沦的人。要计算人们在这两方面追求上所浪费的精力是令人伤感的。社会学家奥古斯特·霍林斯赫德(AugustB.Holling-shead),把那些不惜一切手段向上爬的人称为“奋斗者”,而不是“向上爬的人”。据我们所知,这些奋斗者中有一部分是华盛顿的社会地位治疗专家萝珊·魏斯曼(RozanneWeissman)的客户,她在技术上指点这些野心勃勃的人如何向高位攀登。她建议怀着如此热望的人们,首先将他们的姓名登在当地报刊的漫谈专栏里,然后等待着接踵而至的政府聚会的邀请。遗憾的是政府聚会对社会底层的人总是大门紧闭的,对向上层阶级进军的人来说,有时彻头彻尾的谎言在短期内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守门人说:“在聚会上碰到某人问我‘您何处高就?’,我就对他们胡说八道一通,告诉他们‘我是开业会计师’。”最孜孜不倦向上爬的一部分人是大学教授,C·赖特·米尔斯掌握了他们的密码:“人是可以在这个领域取得地位成就的,”他意识到,“尽管他们出身于中下层阶级,而这个阶级并不以头脑的通情达理、文化的广博精深,以及想象力的丰富著称,因此从事这项职业的许多人在阶级地位上有一定的上升,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他们获得的大概更多的是知识,而不是社交风度。也有些人,在他们的专业之外还保持着粗俗的文化情趣和平庸的生活方式。”因此这些教授的贫民阶级本能拽着他们去打保龄球,而另一部分却把他们往上拔,一直拔到最负盛名的休假疗养地,和一群享有遗产的人一起度价格高昂的暑假。我们看到的商品邮购目录与中产阶级息息相关,这些人极其盼望着地位的高升,可他们所处的环境使他们只能在幻想中如愿以偿。通过购买印有“预科生啤酒衫”字样的T恤之类商品,这些中产阶级不遗余力地要把自己拔高到中上层阶级的地位,而不是在他们永远也无法到达的社会地位下面徘徊。(这种邮购目录还推销其他商品,如音乐簸箕,一展开就会奏起《为自由而生》①,还有“世上最小的口琴”。这些东西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预科生啤酒衫”实际受众的心态。)另一家邮购公司推出的9×2英尺大小的护墙板也很好地满足了那些不切实际、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这种护墙板实际上是色彩饱满的深棕色摄影壁画,描绘出一个由上流社会图书馆里那种连在一起的书橱形成的门道:镶木地板、硬木做的细工家具、真皮装帧的书籍,在引人注目的宽敞门道周围有许多装饰板条。人们把这种墙纸贴到自己中产阶级客厅的墙上,虽然“看起来还是像墙纸”,但每次看到它,尤其是眯起眼睛或者有些微醉时,你就能心满意足地想象自己的阶级地位上升了。如果说,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幻想里,向上爬是容易被人理解的,那么一心想往下滑到社会底层则是不可思议的,尽管这样的事情比大多数人注意到的要多得多。男女同性恋者在这一行为上的差别,成为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运动的例证。野心勃勃的男同性恋者,至少在幻想中,热切地期望从其卑微的出身一跃成为古玩店、画廊和美容美发厅的拥有者,此目的可以通过不断地接触知名人物来实现。他们打电话时会模仿优雅的声音,并且本能地受到“风格”和上流社会的吸引。女同性恋者则恰恰相反,她们喜欢沉沦,从中产阶级沦落为出租车司机、警察、建筑工人。男同性恋者的终极梦想就是坐在雅致的餐桌旁,桌上摆着鲜花、餐具垫和洗手指的玻璃碗,周围是成功、富有、服饰华丽、机智狡猾和不在乎道德的人们。女同性恋者的终极梦想则是穿着工作服,和那些高大健壮的贫民阶层一起,尽情与好友们共进午餐,肆无忌惮地大声喧哗、互开玩笑。像女同性恋一样,有时文人也表现出一种过分而无节制的沉沦欲望,比如T.E.劳伦斯②加入皇家空军,当了一名士兵,而诺曼·梅勒③则和凶残的贫民杰克·亨利·阿波特④结为同盟,这是不是因为他们为曾经受到的阶级教育所带来的好处而感到内疚?酗酒是沉沦最常见的途径,只要看一眼包厘街⑤就可以确信这一点。既然作家在传统上往往是酗酒者,我们也就可以据此认为他们中许多人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促成自身阶级地位的下滑。作家和文人们还通过模仿贫民阶层的打扮来满足他们沉沦的欲望,就像那些常青藤大学的学生一样,穿着油漆工的工装裤,或者加入到平民社团中,再不就穿得像社会地位低下的年轻人,成为莱斯利·费德勒⑥所说的“冒牌少年平民”。仅仅下滑一个等级的想法很少见,如果你是中上层或中产阶级,要想成功地沦落,就必须下沉到很深的底层。但几乎没有人真正成功地沦落了,就像没有人能卓有成效地进军名利场一样。不管你付出多少努力,就算你的谈吐没让你露馅,你的语法,你对服装、轿车和精神生活的品味也会让你暴露无遗。光临贫民窟的上流社会人士往往成为贫民嘲笑的对象,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省掉“g”的发音,而混进上流社会里的贫民,则因为对吃洋姜一窍不通而犯下大错。当然,有很多人社会地位的降低根本不是故意的。通货膨胀、失业、停滞的经济和下降的生产力造成保罗·布卢姆伯格所称的“美国阶级制度的欧洲化”,即“一个更僵化的社会结构、更严重的贫富不均”成为显而易见的事实。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进步后,“美国大众现在发现他们重重地摔了下来”,过去在社会顶层还有空地方,现在呢,布卢姆伯格说,“不祥的是……似乎只有社会底层才有足够的栖身之地。”令人悲观的是,可以说整个社会都陷入到沉沦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称之为贫民化趋势,这个词暗示了在发达的工业化社会里,每一样东西都将无一例外地趋于贫民化。贫民化趋势似乎是批量生产、批量销售、大规模通讯以及群众教育不可避免的伴生物。一些重要征兆表现在畅销书书目、吸引每一个人(聪明、敏感和细致的人除外)的电影、购物城,以及人们像旅鼠⑦般飞往知识文化匮乏的“阳光地带”这一行为上。贫民化趋势是布卢姆伯格对美国霍华德·约翰逊⑧化的另一种说法。奥特加·加塞特在《大众的反抗》(TheRevoltoftheMasses,90年)里说:“目前的时代特点是思想的平庸。尽管知道它的平庸,仍然任由它无处不在地强加给人们。”正如唐纳德·巴塞尔姆⑨指出的,作为这个进程的结果,生活的酒变成了“给他力”⑩,这种说法是埃兹拉·庞德?较早时对自动钢琴正迅速替代萨福的竖琴这一观察的修订版。贫民化趋势是勤于思考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的话题。看看杂志和报纸,就会发现贫民化趋势的证据随处可见。认真研究贫民化趋势的历史专业学生发现,早在20世纪40年代,《大西洋月刊》封面上的内容摘要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图片。这是怎么回事呢?一个逻辑严密的批评家会从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过去那些习惯于阅读文字的读者群正日渐消亡,或因衰老而失明,而新的受教育者们绝不可能以过去的方式重新形成一个读者群。看看报纸,我们会找到更多贫民化趋势的证据。人类学家马赛罗·吐兹(MarcelloTruzzi)在年研究了这个国家的报纸后,发现20年前在种日报里只有大约一百种辟有占星术专栏,而现在却有种。或者看看《新共和》杂志上的广告,从前,即使是广告商也认为这个杂志的读者由自由派人士、怀疑论者、无神论者、知识分子和有组织的投反对票的人组成,而下面是一则年出现的广告:另一则广告针对《新共和》的“新”读者群,广告作者大概认为由于这些读者上的是美国中学,所以连简单的数学运算都不会,因此对他们来说,一个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是——小费运算表,钱包大小的卡片,帮助你迅速计算出百分之十五的小费。售价美元。俄勒冈州,蒂拉穆克县,瑞什麦提克斯镇信箱从近期占去四分之一版面的昂贵广告中,我们可以判断出,做广告的人一定认为《纽约时报》的读者也在趋于贫民化。这里要谈到的是带有“美国雄鹰”标志的纪念性皮带扣,这种银质的皮带扣以山为背景衬托出一只鹰,通常只会受到衣衫不整的牛仔或青少年喜爱。“这些皮带扣将成为绝版,”广告上说,“一年之后它的金属铸模就将被永久销毁。”很容易看出这是个骗局,以前这种诈骗曾在《大众机械》的读者中得手,人们很自然地会为“收藏品”的诱惑而动心。现在它针对的读者是经纪人、基金会管理人员、大学校长、学者、医生和律师。生意就是生意,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对此作出猜想。就在《纽约时报》的“皮带扣”丑闻四天之后,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伦敦《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上刊登了一项声明,再没有比这项声明更好的例子来说明贫民化趋势了。这个周刊过去一直是极为讲究修辞、喜爱咬文嚼字的阶层的阵地,但让我们看看它的现在:《泰晤士》文学副刊的读者包括:出版商、学者,以及所有与文学界相关的人士。至此,除了“泰晤士”后少了个“报”字,还没什么大碍,这个疏忽可以归咎于排版人员。但下面的可就差劲了:因此,它是理想的大众媒介,您可以在上面刊登广告、招聘高级管理人员和编辑。只要打听一下最近当地书店里发生的事情,你就能发现类似的贫民化趋势迹象。主要的倒不是那儿卖挂历、搞笑猫咪张贴画、问候卡和纸娃娃等,而是书的出售十分完美地证明了罗杰·普莱斯的第一法则:“如果一样东西没人想要的话,就不会有人得到它。”过去你往往可以随意订购任何已出版的书籍,过一周左右就能从书店得到它。现在可不行了,令人震惊的是,就连最固执的人都与这样的事妥协了。连锁书店——难道还有其他的书店形式吗?——不仅要收2美元的订购费,还要收书价一半的订金。他们试图使这些障碍合理化,于是给过去的“订购”重新取了个名字。为了突出此过程的艰难和服务的优质,他们称之为“特别订购”,这使它听起来偏离常规、艰难,甚至几乎不可能为之。这样做的效果很显著,顾客们受到鼓励一味地依赖畅销书书目,使他们的兴趣仅仅停留在书店经理(也就是以前的书商)认为大量采购就必定会带来高额利润的东西上。顾客很快了解到,他再傻也不该走进一家书店问销售人员:“你有马修·阿诺德的《文化与无政府状态》吗?”或“你有没有弗洛伊德的《文明与不满》?”既然你面前堆满了莱昂·尤里斯?和安·兰德斯的作品,为什么还要对上述东西感到好奇呢?书界另一个贫民化趋势的例证是,国家图书奖正被美国图书奖取而代之,这两个奖项虽然在名字上巧妙相似,含义却截然不同。过去的国家图书奖具有显而易见的评判审慎的优点,它由公正无私、知识渊博的裁判们来裁决。而现在的美国图书奖则由出版商、编辑、广告商、销售人员和书店雇员来决定,它看中的不是书的质量是否优异,而是其流行度和市场潜力。书店新采用的“特别订购”措施和图书奖的商业化,这两样新鲜事物看起来似乎不过是芝麻小事,从文化角度考虑却简直是民族灾难。这些证据就存在于你的住所附近,证明了奥特加令人悲观的研究结果:“大众捣碎了它周围一切与众不同,一切优秀、独特、历练和经典的东西。”如此说来,贫民阶级表面上看起来是失败者,事实上却是永远的赢家。奥特加在90年写道,新兴的贫民阶级是“各个阶层的侵略者”,强行用他们的方式玷污迄今为止神圣不可侵犯的艺术、文化、复杂和微妙的领域。然而,时间却表明,事实上贫民原地未动,并没有侵略任何阶级,倒是社会顶层自动下滑来使自己适应他们的需求,因为购买力越来越集中到贫民阶层手中。更进一步的贫民化趋势证据(如果确实需要的话),是人们在商店、市场、银行和邮局的表现。排队——一个不论东欧还是自由世界都存在的绝对可靠的贫民化信号——现在到处都很普遍。当工作人员抱着电话没完没了地闲聊或者莫名其妙地消失好一会儿时,无精打采的顾客们怀着动物般的耐心等待着。为什么不等呢?反正顾客早就习惯于把自己看作一个奴隶、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了,他们从来不抱怨。现在一个零售交易要比十年前多花三倍的时间,因为按规定得进行电脑收款操作,对此也无人反对。这样的耽搁越平常、越必要和越能被人接受,你知道,我们就变得越贫民化。同样平常和被接受的,还有相互寒暄和服务的消失,以及在各种各样的商店和商行里普遍推行的自助服务(弄得像好事似的)。事实上,自助是最贫民阶层式的。贫民喜欢这种做法,是因为它将买卖交易过程中遭人羞辱的危险降到了最低。对他们来说这样挺好,不过由于贫民化趋势,我们不得不全部表现得像垂头丧气的废物。过去,不同的事物往往有不同的拥护者,那些去看《窈窕淑女》(MyFairLady)音乐剧的人绝不会喜欢看电视情景喜剧《小淘气》(Diff’rentStrokes)。而现在百老汇音乐剧定期在电视上做广告,就好像它们拥有同一群观众似的。并且,音乐剧的制作人请求那些公开声明不喜欢风趣、细腻、微妙和风格化的人来观看他们的作品。音乐剧《第四十二街》(Forty-secondStreet)除了最贫民化的老套路,别无其他引人之处。由于它的制作人不遗余力地在电视上大做宣传,因此它十分自然地吸引了情景喜剧《三人行》(Three’sCompany)和《爱之舟》(TheLoveBoat)的观众。一个与贫民化趋势(不如说迅猛波及)相关的迹象是,两家优秀的纽约剧院被一家糟糕的饭店取代了。这件事发生于年的春天,碰巧那时奇克出租车?的制造商发表声明,声称不再生产这种车子,而这种车我认为是美国惟一文明的出租车。同时,美国的啤酒酿造商将某些敏锐的人已知多年的事情——美国啤酒业的贫民化趋势——公开化了。酿造商特别提到他们减少了啤酒花的含量,因为啤酒花会使啤酒带上酒味和苦味,而贫民喜欢清淡和微甜。正如一个酿酒业发言人所说的,“在过去的十年内,美国啤酒的苦味大概下降了百分之二十,整个酒味都变淡了。”朋友,这就是你我正在喝的酒,除非移居国外或有足够的钱消费从德国、荷兰进口的啤酒,我们别无选择。也许事情并不完全像奥登所说:知识失宠显见于每张面孔砖盒子:一种模式,适用全体。但只要你对“二战”以来的建筑样式贫民化作过思考,你就会发现事情正在越变越糟。现在,一模一样的长方形砖盒子被用来做教堂、学校、医院、监狱、宿舍、汽车旅馆、消防站或者商业写字楼。这种万能的砖盒子暗示了一点:不仅无人对用途的明显差异感兴趣,而且根本就没人对差异感兴趣。理所当然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以前,公共建筑上文明的痕迹就消失了。现在你只能徒劳无功地去寻找橡树果、花环、栏杆、尖顶饰、排档间饰和三联浅槽饰,这些过去常见的装饰曾显示了一个比本地更大的世界和一个比实用更崇高的目的,如今都已无影无踪、荡然无存了。让人伤心的是,我们确实罪有应得。贫民化趋势支配下的社会,必然带来贫民化的建筑,这一点在金斯利·艾米斯?的诗《阿伯达斯?:中心广场》中得到了很好的刻画:在新皮靴旁,有一只插着旗杆的工具箱,凸缘,和一个又大又脏的华丽门道,还有一些像舷窗的东西,那是埃文斯与里斯夫人第一次幽会的地方。博纳什屋,专卖绅士服装,詹姆斯一世建筑风格,每道横梁都钉得牢牢的真正的木头,说实话,到处都是当他们在“三盏灯”餐厅吃午饭时她说“好吧。”他将她放在城堡污秽的壮汉雕塑旁这个雕塑,也许有天会幸运地掉在《晚间邮报》上,那时他们正鬼鬼祟祟地从波斯考尔度完倒霉的周末回来。一些建筑师的札记将这里命名为他们发现的最糟糕的市中心。但这会不会贬得太低?当它如此卖力地反映着心智永远的倾向。所有的爱都需要见证,以某处的“某样东西”这东西已成为爱的一部分。这两人大概找到了卡尔顿府联排公寓,圣马克广场,和宏伟这边的一小块。你们呢?①?BornFree,20世纪60年代一部美国同名电影的主题歌。——编者注②?ThomasEdwardLawrence(—95),也称“阿拉伯的劳伦斯”,英国作家、军官,因在96—98年的阿拉伯起义中作为英国联络官的角色而出名,著作包括回忆录《智慧的七柱》等。——编者注③?NormanMailer(92—7),美国作家,其代表作《裸者与死者》两次获得普利策奖。——编者注④?JackHenryAbbott,有创作天才的囚犯作家,98年在诺曼·梅勒的帮助下出版了风行一时的著作《在野兽的腹腔中》。——编者注⑤?BoweryStreet,20世纪纽约著名的“醉猫街”。——编者注⑥?LeslieFiedler(97—),美国大众文化批评的先驱,作为一个离经叛道的学院派批评家,开启了从种族、性别和性的角度来探讨美国经典小说的先河。——编者注⑦?比普通老鼠小一些,常年居住在北极,有非常强烈的迁移意识,能在一天内迁徙0英里。——编者注⑧?HowardJohnson,美国一家二星级连锁酒店。——编者注⑨?DonaldBarthelme(9—),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家,以短篇小说闻名。——编者注⑩?一种运动饮料,内含葡萄糖、柠檬酸、碳酸氢钠和氯化钾等。——译者注??EzraPound(—),美国著名诗人,意象派运动的主要发起人。——编者注??LeonUris(—),美国通俗作家。——译者注??CheckerCab,一种老式计程车。——译者注??KingsleyAmis(—),英国小说家、诗人。——编者注??Aberdarcy,金斯利·艾米斯虚构的一个城市。——编者注第九篇 冲破常规的另类 THEXWAYOUT那么我们呢?我们属于哪个阶层,对于社会阶层造成的束缚,我们又怎样想呢?艾米斯的诗可能有助于我们找到答案:诗里的那个叙述者来自哪一阶层?我们首先可以肯定他不是贫民,因为一个贫民的语言一定是毫无特色的。他也不是中产阶级,因为能发现阿伯达斯的公共建筑设施存在的严重问题并加以指责,而且毫不惧怕引起争议的人,不可能来自中产阶级。他更不可能是个上层人物,因为他使用的语言是诗歌。诗歌的创作需要才华、学识和不懈的努力,而这些,上层人物是不具备的。他那犀利的目光、嘲讽式的幽默。对埃文斯和里斯夫人这对可怜的中产阶级人物复杂并带有喜剧色彩的同情心,加上他对艺术的敏感,这一切都表明他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我们不妨假设这个叙述者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他来自一个未曾命名的群类,我称之为另类(X类)一族。之所以把另类归到某一类而不是某一个阶层,是因为你不可能生下来就是一个另类,你的出身和成长必然带有贫民或中产阶级的烙印。你只能通过转变而成为一个另类,或者,说得更清楚些,只有当你艰难地发现自己具备了另类的一些特质,尤其是好奇心和独创性这两种特质时,你才取得成为另类的资格。这样的发现是将你从阶层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惟一途径。加入另类往往需要你远离父母和家乡,放弃忍耐和克制之心。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城市中来的年轻人,专心致志地从事“艺术”、“写作”、“创造性工作”——任何一件能真正将他们从老板、主管的监督下解放出来的事情,这就是孜孜以求的另类。若是能成功地使用自己的才华,这些年轻人最终会成为羽翼丰满的另类。另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波希米亚人①?”这种老式说法能使我们在脑海里对另类有了些概念,同样,“有才气的人”这种叫法也有助于我们的理解。有些另类是知识分子,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当中有演员、音乐人、艺术家、体育明星、“著名人士”、富裕的嬉皮士、坚定的国外定居者和较有天赋的新闻从业人员。喜爱这些人的文章的聪明读者,一在作者栏里发现他们的名字就迫不及待地想往下读。另类是“自我培养”的人(这里借用了C·赖特·米尔斯的说法)。他们是自由职业者,从事着被社会学家称为“自治工作”的职业。如米尔斯所言,如果中产阶级“永远是别人的人”,那么另类根本不隶属于任何人。不受人管辖正是另类的一个显著特征。他们思想独立,不受社会习俗的约束,举止和行为都自由自在。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有敬业精神,工作没完成便决不放手。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退休”这个词,这个概念只对那些受雇于人、为挣一份工资疲于奔命的人有意义,而那些人通常都鄙视自己的工作。做一个另类就如同拥有了上层人物所拥有的大部分自由和一部分权力,只是没有他们那么多钱。另类可以算是“没钱的贵族”。只要熟识了另类的一些特征,就不难将他们辨认出来。先来看看他们的衣着和表情。另类完全按照自己喜爱的方式穿着打扮,他们从不刻意修饰以取悦于人,因为他们觉得没人值得他们下这样的工夫。因此,他们穿得很舒适随意,而且通常都有些“不羁”。其实只要永远按照比别人的要求差一级的原则来穿着,就能达到这一效果。如果要求穿礼服打黑领结,那么另类就会穿一身暗色套装(剪裁守旧、样式土里土气),却系一个颜色醒目的领结。如果要求穿西装,他就干脆省却领带这一环节。如果要求“随意”的穿着,那么另类就会穿一条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牛仔裤,或是一条灯芯绒裤,这条灯芯绒裤要么污迹斑斑、要么就洗得褪了色。如果别人穿的是游泳衣,那么另类很可能就一丝不挂地来了。另类在挑选脚上的穿着时以舒适为主,从不关心其款式是否流行,因此他们的鞋(比如凉鞋和“莫卡辛”鞋——北美印第安人穿的、通常用鹿皮制的无后跟软鞋)总给人一种非常适合在柔软的松针上行走的感觉。另类每年都要在这个国家购买大量的休闲马甲、法兰绒衬衫和徒步旅行靴,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从L.L.Bean和Land’sEnd这两家店里购得的。另类喜欢在大多数人穿西服便装或漂亮服装的场合穿这些衣服。另类很少穿能被人一眼认出的名牌服装,就算穿,他们选择的牌子也都是新颖独特的,而不是BUDWEISER、U.S.A.DRINKINGTEAM这些牌子。但他们并不愿意人们对此发表任何评价,而且显而易见,就连对他们的品牌稍加留意都会被看作是不礼貌的行为。做一个另类,无论是男是女,和一个能一眼看出是哪个阶层的人待在一起时,随便他(她)怎么打扮,那身衣服都传达着这样的信息:“我比你更自由,更气定神闲。”或者——在一些极端的场合下——“我比你更聪明,更有意思,请别让我感到厌烦。”另类绝不会为该选一件黑色雨衣还是米色雨衣而发愁,因为他们根本不穿雨衣:他们要么任由雨淋,要么找个地方暂避一下,等雨停了再出来。他们可不是时间的奴隶。另类中很少有发胖的,因为他们做大量的体育锻炼,这一方面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在他们眼里,运动实在充满乐趣。早在三十年前,在中上层阶级接受流行报刊的指导开始慢跑之前,另类就已经在锻炼身体了。最受另类喜爱的体育运动是一时兴起玩的触身式橄榄球赛,酒意微醺时玩起来最棒。另类对几种常见的宠物避之不及,相反,他们愿意养驯化的郊狼、臭鼬、孔雀和食蚁兽这类动物。另类很可能会带性伙伴出入社交场合,却并不加以介绍,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另类中的一些人已很不体面地怀孕了。另类处理婴儿屎尿的手段就算不让中产阶级人士瞠目结舌,也够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比如用网兜,或是背负式育儿袋。另类选择的居所,附近通常会有一个很有特色的食品店和一个挺不错的葡萄酒店。另外还可能有一家ArmyandNavy服装店,或一个能买到休闲服的徒步旅行用品商店。为避免无聊,他们常去附近条件不错的公立或大学图书馆读书。一个不落俗套的报刊店对他们也很有吸引力,因为这些人还会读英、法、德、意等国家的期刊。另类觉得该搬家了,就会搬走,完全自己做主,不像雇员那样,老被老板们牵着鼻子走。另类喜爱自己的居所,但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不再喜爱这地方了——比如这地方正飞快地向中产阶级或贫民靠拢——他们就立即搬走。他们的房子都不在“开发地段”,相反,位置都有些古怪——比方说,在山坡上,或是牢牢地扎根在两座摩天大楼之间。他们的房子(当然,对这些人来说,永远不会是个“家”)往往是旧的,而非新的。原因之一,是旧房子比较便宜;之二,向别人夸耀一所年头已久的老房子,就等于宣告自己不与那些沉迷于”新潮”的幼稚美国人为伍。另类鄙视那些旨在炫耀身份地位的大众做法,因此他们的房前一般都没有车道。他们的车就停在大街上,样式落伍,而且基本上没有擦洗过。另类对待汽车的种类和状况的一条不成文法则是:无论哪种标贴——大学或其他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后车窗上,也许只除了黑白两色的。在二战期间标志着最低汽油配额的“A”字标贴,倒可以作为崇古做法而允许其存在。毫无疑问,另类会回避大道和高速公路这些专为中产阶级准备的枯燥无味、没有特色的道路,他们更喜欢驾车缓缓行驶在“迷人”的乡村道路上。另类一族天性喜爱通过模仿进行嘲弄,他们房前的草地和庭院永远不会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相反,往往散发着强烈的讽刺意味:他们的前院没有草坪,地面上可能铺着砾石、沥青或是水泥(有时水泥面漆上了明亮的绿色),也可能杂草丛生、碎石散落,甚至会引人注目地种着大麻。另类除故意制造出中产阶级效果外,还可能会模仿贫民的一些做法,例如,摆放几件丑陋得令人啼笑皆非的草坪家具或砌一圈滑稽的花墙。可无论怎样装饰,他们的前院永远给人以毫无生气的感觉,因为对于另类来说,房屋临街的一面无关紧要,幽闭的后院才是真正的去处。在那里,你可以避开别人的耳目,尽情玩乐。另类欢迎客人在自己家过夜,但他们从不像中上层人士那样指定哪些客人可以“留宿”。客人们不住客房,而是睡在空余的沙发上或睡袋里,夜间可能有人不断进进出出,更别提一大早的忙乱景象了。要最简洁地描述一间另类的起居室,你可以这样说:凡是精美的室内装饰杂志推荐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他们的指导原则就是一定不给人以刻意效仿的印象:屋里可能会有一只象腿伞架,还可能摆放着一些猫、狗、企鹅和鬣蜥的标本——他们这样做可未必是想表现动物标本剥制艺术。屋里到处都是女里女气的布料和织物——奇特的窗帘、散垂下来的坠着流苏的披肩、博物馆风格的墙布。墙上挂着的画强烈地反映出主人不随波逐流的品质:大胆的裸体画(有各种年龄和性别的人)、比基尼环礁或瓜达卡纳尔岛的地图,他们从不挂为中产阶级人士所钟爱的南塔基特岛和加泰罗尼亚的地图。咖啡桌上放着的杂志是《琼斯大妈》和《原子科学家通报》②。当你发现自己坐得离地板越来越近时,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纯粹的另类了。一间完整意义上的另类起居室根本不会出现家具的腿,屋里任何一个表面——坐着用的、吃饭用的、斜躺用的——距离地板的高度都不超过2英寸。地板上要么光秃秃的,要么就散乱地铺着地毯。地毯的产地也都很不寻常,比如尼泊尔和洪都拉斯这样的国家。房间里通常还装有一个不是非常干净的燃烧的壁炉,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美化居室,还不如说是为了享受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做爱的乐趣。屋里还有大量的书架,上面塞满一排排的硬皮书,大部分书籍的出版日期都远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另类经常看电视,但从来不看任何带有说教意味的节目,他们把国家教育台看成是对文化的一种威胁。另类的电视机上通常都摆着一只集市上常见的凸眼。他们喜欢看经典老片子,比如《蜜月期》和《我爱露西》,他们喜欢体验第五十次观看《蜜月期》里杰基·格里森③“未来主厨”那场戏和《我爱露西》里露西狂热的高尔夫游戏时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通过这些爱好,另类表达了自己对伟大而崇高的古典主义的敬意。他们经常收看现场直播节目,只为能一睹某些意外差错闹出的笑话——足球比赛被搞得一团糟,公共演说手稿被一阵狂风吹散,总统、州长、议员、市长、高级神职人员在发表临时讲话过程中出现的失态行为,等等。另类们至今还念念不忘,约翰·肯尼迪总统就职仪式上枢机主教理查德·库欣祝祷时讲台失火那一刻,站在台上的大人物们丝毫没有察觉到的那一缕缕不祥的黑烟。在饮酒方面,另类饮酒不是为了炫耀地位或酒量,而是想拥有一种平静的醉酒感觉。他们发现,喝伏特加和杜松子酒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最佳途径。当然,有的另类也毫无节制地喝白葡萄酒。尽管另类喝得并不多,他们还是喜欢大量地购买便宜的酒,而且专门买虽没有名气却品质优良的烈酒,像Beefeater杜松子酒和CuttySark苏格兰威士忌。他们这么做当然背叛了广告的上当受骗者,也就是中产阶级。在另类的住所,一加仑装的酒瓶随处可见。另类很少在固定的时间吃饭,他们只有在饥饿和适宜的时候才会产生吃饭的愿望。和上层人士一样,另类吃饭的时间偏迟,而不是偏早;而且,由于席间不断有人讲笑话或编排一些丑闻诽谤中伤别人,因此一顿饭可能会吃很长时间。另类的菜肴绝少类似中上层人士常吃的法式菜或英式菜:他们的菜更倾向于北美风味、土耳其风味或印度支那风味以及素菜、有机餐和营养餐风格。另类通常不愿到饭店就餐,因为他们不像某些人那样惶惶然,必须在地位较低的人面前趾高气扬、发号施令,来满足自己的怪念头,才能使自己获得一种身份上的保障。像另类这样既思维敏捷又富有洞察力的人早就明白:你若是足够聪明,那么在家里会比在外面吃得更好。许多另类喜欢的食物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比如说草药茶、柠檬伏特加、用石磨面粉烤制的食品,等等。另类偶尔也会预先不给任何通知就突然不再吃那些带有异国风情的食物,转而如痴如狂地迷上地道的美国菜,除苹果派、火腿、热狗、汉堡包、红番椒和火鸡之外什么都不吃。但无论另类的菜肴风格如何多变,都不会脱离以下这两个特点:()好吃;(2)用不着称赞。因为好吃是理所当然的。除了偶尔喝的苏特恩④白葡萄酒,或者饭后的钵酒,另类喝的酒通常是干红,但很好喝,而且从来无须就品质进行讨论。若想鉴别某次宴会是否为另类之间的宴会,在其他方面都难分彼此的情况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稳操胜券,那就是,无论主人准备多少酒,来宾都会全部喝掉,绝对不会有剩余。而且,连主人最后也会傻了眼:就连家里的存酒,也所剩无多了。另类天性见多识广,因此他们不知不觉地熟悉了很多城市的街道布局和路标,比如伦敦、巴黎和罗马,有时甚至连伊斯坦布尔和卡拉奇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这一方面与他们乐意了解更多新事物的习惯分不开;另一方面,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对人都怀有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因此,另类的兴趣集中在历史、文学、建筑和美学品味等方面。(批评阿伯达斯中心广场的那个人刚好处于传统的中心。)无论一个另类从事何种工作,他都会阅读大量的书籍。他们把读书看作人生体验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这部分和阅历同等重要,而且相较阅历更为有趣。另类从不参加任何读书俱乐部。由于他们完全依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图书,所以人们常听到他们抱怨当地书店经营者的眼光是如何媚俗,如何不可救药。另类的读书兴趣极为广泛,他什么样的书都读,有时甚至会翻翻畅销书,但他们读这种书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里面是否还像以往一样充斥着陈词滥调。一般来说,另类都“念过大学”,但如果有谁给他寄来一份校友刊物,他通常会看也不看就同其他垃圾邮件一起扔掉。由于另类完全自主,因此他们探索的也往往是一些非同寻常的边缘学科,比如,他们可能狂热地研究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诗体学、晶洞玉石以及世纪法兰西北部教堂法衣等问题。要是另类一时心情舒畅,突然唱起歌来,他们的神态很可能出自巴洛克时代的歌剧,或者《唐璜》⑤,或者《弥赛亚》⑥。就连他们平时吹的口哨,其曲调也都来自经典的保留剧目。一个真正厉害的另类,能一个音符不差地把贝多芬的四重奏曲吹下来。另类擅长演奏乐器,但几乎都是人们意想不到的乐器:他们不拉小提琴,不吹竖笛,他们弹奏美乐号⑦、自动竖琴或用鼻孔吹奏鼻笛。虽然另类对“创造性”这个词深恶痛绝,认为它在日常话语里体现的意思是追求时尚、容易伤感以及心理上的不成熟,这完全是中产阶级的性格体现,但他们还是以一种创造者的态度来对待事物,当然也就是一个批评者的态度。一个另类能毫不费力地想象自己正在创造一件现代美术品、一出戏剧或一件建筑作品。因此,就电影来说,另类对导演风格的兴趣,丝毫不亚于他们对表演风格的兴趣。尽管一个另类可能会深谙欧洲教堂建筑,甚至5世纪礼拜仪式上一些优美典雅的习俗,但除了个别的婚礼和葬礼,他从来不去教堂。不仅如此,他认识的人中也没一个去的。在他们看来,不知是谁想出了去教堂做礼拜这样荒唐的念头,简直太让人难堪了。如果在公共场合被迫低头祷告,那么另类就会偷愉抬起眼来审视周围那些顺从习俗的人的表情,观察人们的姿势和衣着。另类通常自己给自己制定规章制度,因此就摆脱了社会习俗的束缚,这就意味着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作家,正如戴安娜·特里林⑧所言,“如果人人都想成为作家,不仅仅因为当作家可以使人出名,还因为艺术家的生活自由自在,你可以自己制定准则。”另类很健谈。他们语言学得很出色,因此就想当然地认为,如果你仅仅因为自己是个美国人或因为眼界狭窄,就甘愿这辈子只讲一门语言,那可真够丢脸的。另类不像中产阶级和中上层人士那样,只会讲一两个装饰门面用的外国词,如gourmet(法语,“风味美食”)、arrivderci(意大利语,“再会”)、kaput(德语,“完蛋了”)。他们能整段整段地翻译法语、意大利语、德语或西班牙语,有时甚至连俄语和中文都行。另类肆无忌惮地使用污言秽语,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要赢得别人的尊重,但他们说起脏话来总会产生一种强大的修辞效果。而且不像贫民老把“操”(fucking)挂在嘴边,他们只是偶尔用“操”做个修饰语,而且从来不会把“g”的音省略掉。跟大多数人比起来,他们可能更喜欢把一些人——通常是那些“人民公仆”或中产阶级的偶像——称为“傻冒”。这一点说明,一般情况下另类都有啥说啥,并不使用委婉语,比如他们坚持让自己的孩子使用“阴茎”和“阴道”这样的科学术语。但他们也并不总是直言不讳,有时也说委婉语,但和彬彬有礼的人使用目的不同。他们喜欢反用委婉语,或者通过模仿来嘲弄他人。他们最爱用的是一些低俗小报上刊登的,既能使读者心照不宣地领会其讽刺挖苦之意,又能避免被人说成诬蔑诽谤的委婉语。因此,当一个另类眉头稍稍抬起,称呼某人为“坚定的单身汉”时,我们就可以推断,他指的是“充满激情的同性恋者”。同样,正如尼尔·迈克伍德(NeilMackwood)所说,“小明星”是对妓女的一种讽刺性称呼;相应地,“经常做伴的人”指“情人”;“疲劳”(或“过度疲劳”)的意思是“醉倒在公共场合”;“爱玩儿”指的就是“乱交”;说一个年轻女子“苗条”就是说她“即将死于厌食症”。如果一个另类在使用委婉语时语调中加入足够多的挖苦暗示,那他就是在用这个委婉语表达讥讽。因此,当另类谈到一个可怜的家伙的盗窃癖问题,听起来就像在这句话的前后恶毒地加上了表示怀疑的引号。一个世纪前,马修·阿诺德在对英国的社会阶层进行了仔细的审察后,划分出三种标准的阶层,并继而阐述道,每个阶层里都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阶层,想从里面出来,他把这些人定义为“异类”。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类人在美国的对应者组成了另类这一群落。其中有些成员来自社会上层,例如戈尔·维达尔。而另一些人,比如詹姆斯·琼斯⑨,原本是贫民,甚至可以称之为赤贫的农民。一个另类可以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就像琼斯那样,也可能受过很完备的教育,就像那些毕业于那几间要求严格的大学,并在学校里培养了智力和审美两方面信心的才华横溢的小伙子们。简言之,另类构成了一个“无阶层”的阶层,他们在美国社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在那里,“交易”这种人生观无法再横行无阻。另类身上所特有的傲慢无礼的态度、聪慧的头脑、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和昂扬的斗志,使他们从束缚住其他人的阶级牢笼中逃离了出来。那些担心另类的性格特征可能会“非美国化”的人应该意识到,事实恰恰相反,这些人身上流淌着真正的美国血液。马克·吐温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另类,当他初次把这个人介绍给读者时,他说:“哈克贝利·费恩来了,又走了,全凭他自由的个人意志。”虽然他们的地位是无法继承的,虽然他们毫不注重礼节,但自由的精神使他们成为一种特殊的贵族。在某些方面,他们类似E.M.福斯特⑩笔下“敏感、得体、大胆的贵族阶层”,这个阶层的成员“敏锐地感受着自己和他人的内心世界……细致得体而不手忙脚乱”,而且“他们具有大量的幽默感”。“他们又踏上征途了,”福斯特说,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所振奋,“这是一支不屈不挠的军队,但还不是一支能够永远取胜的军队。”当权者看到了他们的价值,便想方设法地网罗他们、利用他们。当权者借用了许多招数——埃及的祭司、基督教的教会、中国的行政部门曾用过的,以及其他很多值得一试的绝招。但他们不断从网里溜出来,跑掉了……如果说想象力贫乏、理解力有限的人竭力想钻进中上层社会,那么,那些有着天赋过人的心智和洞察力的精英们则正在奋力摆脱束缚,准备走进另类的行列。只有超然于阶层混乱造成的压抑和焦虑的另类,才是一个真正享有硬币上允诺的自由?的美国人。也只有在另类的世界里,一个美国人才能躲开曾腐蚀了无数人的野心和妒忌。早在年,托克维尔就预见到了美国政府排斥贵族化行为准则将会产生的恶果——“欲望仍处在极度膨胀之中,”他写道,“而能够满足这些欲望的手段却一天比一天少。”因此,“这些在内心燃烧着、膨胀着、受了挫的欲望,开始隐秘地、徒劳地咬啮心灵,我们随处可见心灵遭受的痛苦折磨。”目前,另类一族的阵营还不够强大,但肯定会大起来的,因为许多人尚未意识到他们已接到邀请,他们最终会加入到另类的行列。①?过去对放荡不羁的艺术家的别称。——译者注②?MotherJones、BulletinoftheAtomicScientists,前者是美国“左派”知识分子的喉舌杂志,后者是美国科学家反核战争和平运动的喉舌。——编者注③?JackieGleason(96—),美国喜剧演员,《蜜月期》主演之一。——编者注④?sauterne:法国著名白葡萄酒产地。——译者注⑤?DonGiovanni,莫扎特的著名歌剧。——译者注⑥?TheMessiah,亨德尔的著名清唱剧。——译者注⑦?一种类似法国号的中音萨克号。——编者注⑧?DianaTrilling(—),美国著名文化、文学评论家。——编者注⑨?JamesJones(92—),美国作家。——编者注⑩?EdwardMorganForster(—),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几乎都是反映英国中上层阶级的精神贫困,在每部作品中主人公都试图通过挣脱社会与习俗的约束来求得个人解放。——编者注??美国多种硬币上都有自由女神像。——编者注第十篇 练习题、客厅评分表与读者来信问答 EXERCISES,ANDTHEMAILBAG一、练习题:学习推断阶级属性(答案附后)指出下列每个人的阶级属性:.一个小女孩,当她第一次被带去听交响音乐会时,她这样描述:“一个侍者走了出来,想用小棍子打乐队里的人。”2.一个50岁的男人,坐在5英尺长的克里斯游艇甲板上,喝着听装的百威啤酒,被三个身穿三角背心、头戴廉价白色快艇帽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围着。.飞机上一个整洁清秀的小伙子,穿着三件套的深色西服、白衬衣,打着老式领带。当他与邻座交谈时,你可以不断听到“电脑界面”、“基金”、“对话”、“生活方式”以及“底线”等词汇。4.飞机上一个整洁清秀的小伙子,穿着三件套的深色西服、白衬衣,打着老式领带,当他与邻座交谈时,你可以不断听到“青铜锈”(不仅发音准确,而且果断优雅)、“quattrocento①,以及“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等词汇。5.纽约一家大公司的一个年轻女律师,喜欢在电视教育频道看莎士比亚戏剧,并经常光顾一些有口碑的风味餐厅。“《纽约客》杂志简直就是我的圣经。”她会这么说。6.一位中年女教授,在东海岸一所大而历史悠久的大学里教授古碑铭研究专业,夏天和冬天在安纳托利亚(土耳其)的住所与比她年轻许多的男友一起度假。她的母亲是妇女监狱的勤杂工,父亲是伍德肖普的中学老师,两人都热衷于上教堂。7.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穿着三件衬衣,最里面的一件是鲜红色的,然后是一件黄色的,最外面一件是淡蓝色牛津布的、配有领尖纽扣和领圈。8.一名小镇理发师,他的妻子长得很胖。9.一对二十来岁的男女,从纽约飞往旧金山,他们都穿着肮脏破旧的牛仔裤,男孩的棉衬衣褪色并被撕破了,透过女孩的衬衣可以清楚看到她的乳头。他们都穿着没有鞋跟的鹿皮鞋,也都不穿袜子。答案:.判断这个女孩属于哪个社会阶层,得看指挥的穿着。如果他打着白色领带,这个女孩就可能是上流社会的;如果是别的颜色的领带,她可能是中上层阶级。中上层阶级以下的小女孩是不会被带去听交响乐的。2.他是上层贫民阶级的一员,用攒了一辈子的钱买了那艘可怕的船。如果他将那些女孩的帽子摘下来,并用玻璃杯喝啤酒,那他有可能是个中产阶级。如果他让女孩子们穿上男式旧衬衫,并把下摆露在外边,他甚至可能是中上层。.这个小伙子是中产阶级,甚至可能是上层贫民,比如某个公司的培训人员,正要去参加“会议”。他以为自己会给人中上层阶级的印象,但他露了馅。他肯定还以为将来某一天他能爬上公司的领导层,但这一点他也错了。4.这个小伙子要么是上层,要么是中上层。他继承了一笔钱,但他仍然喜欢做点有品味的工作——就他而言,比如,兼职在博物馆当个馆员,或在经营古典艺术品的画廊干份轻松高雅的工作。如果他有一天宣布结婚,他的朋友们定会大吃一惊。5.她只能是个中产阶级,大概内心深处还怀有不能成为中上层的痛苦。6.另类,显而易见。她的生活方式与她的家庭背景毫无关系,这里提及她的家庭不过是放烟雾弹罢了。7.他并不是疯子,只有中上层阶级的人才可能像他那样穿几层衬衣。如果他是从脏乎乎的旧雪佛兰车里钻出来的,那他可能是个上层。8.他不过是个手艺人,但他仍然被划为上层贫民。如果他的妻子再胖一些,他就会沦为中等贫民。9.他们要么是上层,要么是另类,这表现在他们旅行时的穿着会使循规蹈矩的人看着别扭。如果他们是中产阶级或者贫民,他们反而会打扮成很体面的样子。再仔细看看,如果他们脱掉鹿皮鞋并赤着脚在通道上轻轻地走来走去,那他们可能属于另类,不过露出乳头已经可以说明他们是另类了。二、客厅评分表(修订版)[此表格早期原始版本发表于95年斯图尔特·查平(F.StuartChapin)所著的《当代美国机构》一书]起始分为00。如表所示,以你家、你朋友或熟人家的起居室为例,加上或减去下列物品所对应的分值。计算出你的得分后,再根据最后的附表来确定你的社会阶层。硬木地板+4镶木地板+8石地板+4塑胶地板-6房间铺满地毯+2壁炉+4新的东方地毯-2(每一块)旧的东方地毯+5(每一块)磨出线的旧地毯+8(每一块)0英尺高及高于0英尺的天花板+6世界知名画家的原作(油画)+8(每一幅)世界知名画家所作素描、版画或石版画+5(每一幅)所有毕加索的油画、版画或其他作品的复制品-2(每一幅)家庭成员所作油画、素描或版画-4(每一幅)窗帘:有吊杆,使用拉绳+5窗帘:无吊杆,使用拉绳+2真的Tiffany台灯+仿制的Tiffany台灯-4描绘牛仔的艺术品-任何家庭成员的“专业”油画肖像-任何收藏品的展示-4透明塑料家具保护罩-6用金属线装饰家具-用玻璃纸装饰的灯罩-4没有烟灰缸-2客厅里有冰箱洗衣机或烘干机-6摩托车存放于起居室内-0房间里能看到的期刊:《国民探秘者》-6《大众机械》-5《读者文摘》-《国家地理》-2《史密森学会会刊》-《科学美国人》-《纽约客》+《市镇和乡村》+2《纽约书评》+5《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伦敦版)+5《巴黎竞赛画报》+6《哈德逊评论》+8每一张全家福照片(黑白)-2每一张全家福照片(彩色)-每一张带纯银相框的全家福照片(黑白或彩色)+结了小果实的柑橘盆栽+8棕榈树盆栽+5保龄球托架-6金鱼缸或热带鱼缸-4以流苏装饰的每件家具-4任何可以断定为瑙加海德人造革的东西-任何展示一种古代或现代外语的物件(西班牙语除外)+7木制软百叶窗-2金属软百叶窗-4摆在桌上的大理石或玻璃方尖碑+9见不到有期刊杂志-5墙上少于五幅画-5每件家具都有50年以上的历史+2放满了书的书架+7任何超过75年历史的皮封面书籍+6书放得不太满的书架+5书架上放不下的书堆在地板和椅子上+6嵌进墙壁的书架上摆着碟子、罐子、瓷像,但没有书-4墙壁嵌入式电视机和音响系统-4咖啡桌上放着装满来自好玩、怪异地方的火柴盒的容器+雕塑(原作,非户主或任一家庭成员所作)+4(每一件)雕塑(户主或任一家庭成员所作)-5(每一件)每一件指向英国渊源的物品+任何暗指——哪怕是隐晦地——图坦卡蒙时代的物品-4每件装框的证书、文凭或奖状-2以上每件经过压膜-每样由佛米卡抗热塑料薄板制成,并刷着仿玳瑁漆的物件+每把埃姆斯椅②-2带有家中任何一个人名字或姓名缩写的物品-4房间各处可见的装饰用嵌线+5计算结果:分以上上层阶级85~分中上层阶级00~85分中产阶级50~00分上层贫民50分以下中层或下层贫民三、来信问答亲爱的先生:我们是一对年轻夫妇,打算买我们的第一个家(home),请问壁炉是否比车库更能提高我们的身份?——充满希望者亲爱的充满希望者:壁炉当然更能提高你们的身份,但车库的意义在于停车。注意不要说买第一个家,这样说不雅。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站在大城市的人行道上,吃着一个热狗或类似的从路边摊上买来的食品,这样的人是什么阶层的?——迷惑者亲爱的迷惑者:只有衣着华贵、相貌英俊的人这样做无损他们的身份。中产阶级这么做只会降低身份。对上层社会的人而言,穿着昂贵的西服出现在午后的球场上是一种荣耀,只会进一步确立他们的身份。作为上层阶级成员,你如果这么做也会在等级上得高分,人们喜欢上层表现得民主。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我是个打算移民到美国的英国人,你能帮我解释一下那儿的社会等级制度吗?——阿特金斯亲爱的阿特金斯先生:不可能,你永远不可能把它弄清楚——太复杂了。你得出生于此,并在此长大。但你不用担心,就因为你在英国出生,便至少可以使你的社会等级上升一级,无论你可能来自多么糟糕和难以启齿的阶层。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公制③是不是很粗俗?——焦虑者亲爱的焦虑者:这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从公制背离英国制度的角度看,它显得很俗。但无论如何,一想到法国和意大利都用这种度量衡,那就意味着有某种可以炫耀的地方了,就像说:“我想要半公斤那种看上去挺不错的risdeveau④。”我想公制雅不雅最终取决于你计量的是什么东西,毕竟,知道一公升是多少,能很快说明你是个熟识进口葡萄酒的人。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我在乔治敦一直住了三十年,如今,我发现自己必须搬到得克萨斯的德尔里奥去。我会失去已经得到的社会地位吗?——忐忑不安者亲爱的忐忑不安者:这还用问吗?您将永远没机会再出席体面的社交活动,还好您至少不需要搬到迈阿密去。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为了一场打赌,您能告诉我什么东西是粗俗的吗?——好奇者亲爱的好奇者:我会认为下列事物是不雅的,但没什么特别的顺序:杰瑞·刘易斯(JerryLewis)马拉松式的电视节目;任何“文化中心”;威灵顿牛肉馅饼;矫揉造作的饮料名称,比如“drinky-poos”或“nightcaps”;化纤含量高的餐巾;彩色的葡萄酒杯;描绘家庭成员的油画;塑料压模的文凭和证书。而下列事物不算俗:国庆节的焰火、西冷牛排、纸餐巾、旧衣服。你应该能推导出其中的判断标准,并依此作出判断。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我在教堂里弹竖琴。我听人说竖琴的地位比普通的教堂钟地位低,这种说法对吗?——敲钟人亲爱的敲钟人:恐怕他是对的。不过可以弹些好曲子来弥补这一点,比如用《F大调旋律》来代替《安妮·劳拉》、《灰色老母马》⑤和《不可能的梦想》。既然你的信不是来自南加州,我想你实际上宁愿弹奏竖琴也不愿改成大声地放磁带。如果你真的担心自己的等级,最好另找一份工作,并试着找些更老练的人交往。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我儿子现在在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镇的艾科德学院读书,但他坚持要在车后窗上贴一张哈佛大学的标贴。他这么做错了吗?——担心者亲爱的担心者:他这么做当然错了,不过这件事至少说明他在那儿已经学到了点东西,他也许有一天会远走高飞。___________________亲爱的先生:我开户那家银行的工作人员在告别时对我说:“Haveaniceday!”(祝你今天愉快),这让我很难受。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您能帮助我吗?——忠诚者亲爱的忠诚者:我想你可以说“Youtoo”(祝你也愉快)或“Haveoneyourself”(也祝你愉快),尽管后面这句有点像“Haveoneonme”(我已经很愉快了),听起来有些尖刻。但你永远不要说“Mindyourownbusiness”(管好你自己的事),这么说太粗鲁。我认为,对“祝你今天愉快”最好的回答是我的一位英国朋友建议的,他说:“谢谢,但我今天另有计划。”非常礼貌,又能清楚地表明你不属于那个人所属的社会阶层。①?意大利语,“5世纪”,专指意大利那一时期的文学艺术。——译者注②?一种胶合板或塑料椅子,由美国设计师CharlesEames于20世纪40年代设计并以其名字命名。——译者注③?metricsystem,米千克秒(MKS或mks)单位制,是对英国的英尺-磅-秒单位制感到失望的科学家发展起来的,建立在米、千克、秒三种基本的单位上,为了使计量单位更易于使用。——编者注④?法语,“甜面包”。——译者注⑤?MelodyinF是9世纪俄国最杰出的钢琴家、作曲家安东·鲁宾斯坦的作品;AnnieLaurie是知名苏格兰民谣;TheOldGrayMare是美国儿歌。——编者注附录中译本第版①序言品味——社会等级的最后出路阅读有许多种标准,有趣是其中之一。经过许多年的阅读,似乎越来越重视一本书的趣味。书架上的书那么多,取哪一本读呢?除非你有严肃的心情,否则不会去碰那些大部头的经典。它们的分量过重,令人望而生畏。不过也有一类书,谈的是严肃问题,读来却意趣盎然。比如谈论社会等级问题,不可谓不严肃,是个想起来就会令人绝望的话题,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曾经产生了大批激进思想家,对他们思想的传播则导致了无数次革命和战乱。但是我想推介给读者的这本书,谈的也是阶级话题,揭示的道理也很深刻(至少我这样认为),但读起来却充满乐趣,有如饮一杯陈年的红酒,它的锋利包裹在厚实的趣味之中。本书的英文原名是“CLASS”。在英语中,这个词既有阶级、阶层和等级的意思,也含有格调、品味的含意。说一个人是否“classy”或说一个人有没有“class”,并非在说他或她的社会地位和阶层高或低,而是说这个人有没有品味和格调。因此,作者的书名取“class”一词的双重含意,指通过一个人的品味和格调来判断他或她所属的社会阶层。保罗·福塞尔,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文学教授,著名文化批评家,曾任教于德国海德堡大学、美国康涅狄格学院和拉特格斯大学。他关于“一战”时期美国社会文化的专著曾获得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他是英美文化批评方面的专家,擅长于对人的日常生活进行研究观察,视角敏锐,语言辛辣尖刻又不失幽默和善意。本书出版之后在美国立刻引起轰动,一方面好评如潮,另一方面也受到来自社会各阶层的猛烈批评,认为福塞尔夸大了美国的等级偏见,对穷人缺少同情和道义支持,对人类的弱点过于尖酸刻薄,等等。其实作者在著作发表之前就准确地预知到了人们的反应,正如作者在本书开头时写道:“今天,你只需要提及社会等级这个话题,就可以轻易地激怒别人……最近有人问我正在写什么书,我说正在写一本关于美国人的社会等级的书。人们听后会先紧一紧自己的领带,再溜一眼衬衫袖口看看有没有磨损开线。几分钟之后便悄悄地站起身来走开。”什么是一个人的社会等级标志?在今天这个时代,由于人类生活质量的普遍改善,社会观念的进步,这一问题已经不那么容易回答了。它常常不是你的职业,不是你的住宅,不是你的餐桌举止,也不是你能挣多少钱或者拥有多少财产,而是一系列细微的、你在自觉不自觉中呈现出来的行为特征的混合,正是这一切构成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等级定位。眼前的这本书,是我所读过的关于社会等级这一话题的最机智、最有趣、最辛辣、而又多少有些令人恼怒的佳作。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的社会等级或地位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谁高谁低?怎样识别,识别的标准是什么?作者并没有用学术的社会研究方式回答这些问题,而是绕开理论上的争论,从人的衣、食、住、行以及日常话语里呈现出的特征来分析判断人的社会阶层。按作者的话说,他只从“可以看见的事物和可以听到的话语所传递的信息来分析人的社会阶层,而不考虑他们的种族、宗教信仰和政治观点”。作者认为,宗教信仰和政治观点不可见,而种族虽然可见(肤色),却并非个人选择的结果,因而不在作者的考察范围内。作者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显然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自然流露出的那些品质。因此在阅读时,这本书不应被看作一本学术研究专著,而应当被看成是一本社会等级表象观察指南。那么作者的等级标准是什么呢?通过大量的观察之后,作者认为,正是人的生活品味和格调决定了人们所属的社会阶层,而这些品味格调只能从人的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比如一个人的穿着,家里的摆设,房子的样式和格局,开什么车,车里的装饰,平时爱喝什么,用什么杯子喝,喜欢什么休闲和运动方式,看什么电视和书,怎么说话,说什么话,等等。作者根据人们的生活方式取向,给美国社会分了九个等级,用辛辣嘲讽的语言归纳了这九个等级在生活品味方面的差异。从年第一次偶读此书到现在,我已经读过至少三遍了,而且每读一次,都会对美国社会各个阶层的行为特征增加新的认识,不光是对周围的普通人,而且也包括celebrity,即所谓社会名流。无论现在他们已经多么有钱,你只须注意一下他或她的衣着和言谈举止,再按照福塞尔提出的标准加以衡量,就能判断出他们最初来自什么阶层,而且完全正确。尽管此书初版于98年,但在稍微用心观察过周围人的生活之后,我发现作者揭示的许多特征在90年代的美国仍然有效,人们在生活格调和趣味方面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中产阶级仍旧在房间里满铺化纤地毯,贫民阶层仍旧爱打保龄球。习惯于喝易拉罐装啤酒的人们虽然慢慢改为喝玻璃瓶装啤酒了(并非由于趣味的改变而是由于环境保护的原因),但并没有改为喝口味偏干的葡萄酒或者进口矿泉水。我开始意识到作者的尖锐所在,人的生活品味随着他的成长一旦形成之后,一般不再会发生大的改变。即使经由有意识的熏陶和训练(我不由得想起全国各地正在兴起的礼仪学校,刚从礼仪学校毕业的人又开始随地吐痰了),似乎也收效甚微,只能使人再次想到“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说法,是不是贵族倒不那么要紧,但是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格调则绝非易事。由此推论,用生活品味考察人所属的社会等级更为衡常、更为有效。一个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暴富,但却不能在一夜之间改变自己的生活格调。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什么经常看到腰缠万贯的富豪,其举止和品味却还保持着昨日“贫民劳动者”的本色。当然,作者并非意在贬低某些阶层,抬高另一些阶层。作者实际上嘲讽的是人们在等级问题上暴露出的虚荣、自大、粗俗和缺少品味。这些特征并非偶然的选择结果,而是具有深刻的社会文化根源。比如,美国人数最多的阶层——中产阶级,按照作者的分析是最为虚荣和势利的阶层,原因在于他们像螺丝钉一样可以被随意替换,因而最缺少安全感,生活也最焦虑。在这样的心态中生活,首要的事情就是必须得到他人的认可,要在他人眼里看起来生活得既得体又安全,因此他们的爱虚荣和喜欢炫耀在衣食住行和话语上必然体现出来。但从本质上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更低的社会阶层奋斗上来的,所以不可避免地缺少富人阶级才会有的高级生活品味,因而在生活中追求的必然是那些缺乏个性的、标准的、可以明确指示身份的物品。作者显然非常反感这种拘谨的循规蹈矩,毫无节制的炫耀以及缺乏创造性的生活方式,因此在字里行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冷嘲热讽的情绪。尽管作者的主旨是用人的外在生活特征来分析判断一个人所属的社会阶层,我们还是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作者努力的另一个向度,即为社会等级划分提供新的观察依据。在今天的社会里,社会等级已经由更多的文化标准来确立,而不是简单地以有产和无产、剥削与被剥削、压迫与被压迫等标准来划分。人们可以经由提高自己的生活品味来改变社会地位。另一方面,仅仅有钱并不能提高一个人的社会地位,还必须提高文化品味与生活格调。没有品味的人永远不能改变自己最初所属的社会阶层。本书另一个最大的特点在于,每个读者都会在阅读过程中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以及自己周围熟悉的人的生活,然后根据作者提出的言行举止特征来检验自己和别人的社会等级,或者感到满意,或者(更多的时候)感到害臊和汗颜,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愤怒,因为你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竟然都缺少品味,自己原来是个没有多少格调的人。而且你发现周围的很多人都像你以往认为的那样是些很有档次的人,相反,他们不少人居然只能算是中产阶级甚或是贫民阶层里的一员。这无疑是令人难堪的事情。我以为,这本书的独到和有价值之处就在于,它指出了品味和格调在社会阶层划分里的重要性,因为品味和生活格调是可以培养和学习的,它恰恰不像金钱和财产那样,获得的过程常常是一个人在精神和道德方面堕落的过程。通过自身的教养,一个人不需拥有很多金钱,就可以通过提高品味和教养,达到较高的社会地位。作者为了给自己所属的社会阶层定位,提出了X阶层这一概念,即指那些有品味、有创造力、有思想、有影响力、生活得体但并不富有的阶层。这一概念后来成为了美国新一代人的文化标志,比如20世纪80年代的“雅皮”阶层和90年代的“文化另类”(alternatives)阶层,从而进一步地解构了传统的等级社会,为社会分层标准开辟了新的向度。今天的中国,正处于社会等级分层的新十字路口。几十年的平等社会神话已经打破,人们的社会等级观念正在急速地更新。推动这一变革的最有力因素就是金钱,占有金钱的多少正在把人们的社会地位重新划分。金钱取代了平等和社会公正,开始编织自己的神话和传奇,编织人们的生活梦想,同时毫不犹豫地粉碎着一大批人的致富期望。金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隐喻,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价值符号,一个双重的象征:既象征着全部有关幸福的梦想,又象征着所有追逐金钱者的噩运,于是人们困惑地问道:难道这就是我们要实现的社会理想吗?这样想或多或少有些过于悲观。事实上,在中国,一种新的社会生活观念已经或正在开始形成。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无止境地追求金钱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也未必可以顺利地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追逐金钱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精力和创造力,而珍贵的不能重复的生命却在悄悄地流逝。不管现实中存在多少令人沮丧或使人激动不已的事实,有人发财致富,有人陷于贫困,但处在这两极之间的大多数人的生活质量正在得到明显的改善。他们不再是穷人,尽管他们也远远没达到富人的收入水平。正是这一部分人发出了追问:我们是谁?我们属于什么阶层?如果不喜欢追逐金钱,我们的希望在哪儿?我们的未来是什么?这个社会在金钱统治的道路上还会走多远?本书正是在这一向度上提出了社会分层的新标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种标准,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样的事实,有品味有生活格调立刻能够使人们对你刮目相看(文化痞子和玩世不恭者除外。令人欣慰的是,他们的人数同前几年相比正在越来越少),使你获得更多的尊重和欣赏,从而提高你的社会地位。金钱固然重要,但是只有金钱并不能使你获得普遍的认可、尊重和赏识。你怎样花你的钱,用它购买什么样的消费品,这种消费方式使你呈现出什么特征,则成为更加要紧的问题。尽管作者讨论的是美国社会中的等级现象,但市场经济带来的世界化趋同态势,美国对全世界其他国家越来越深的商业和文化影响,使得本书中描述的种种现象,已经可以在中国找到令人悲哀的对应。美国昨天和今天的等级困境,也许就是中国明天的生活闹剧。如果本书能够成为一面镜子,使中国人可以从中看出每个人未来的或正在显露的鄙俗和丑陋,从而开始注意培养品味和生活格调,也许还来得及避免跌入恶俗的低级生活趣味。最后,我还想谈的一点是,此书的艺术特色。保罗·福塞尔的写作极具个性,措辞考究典雅,句子长而复杂,是典型的英式写作风格。他在行文中大量地使用了反讽手法,叙述幽默诙谐,有时几乎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再者,书中对美国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观察和展示精微至极,如果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社会批判眼光,是绝无可能做到的。这样一种风格,要想在译文中全部体现出来,简直没有可能。倘若我没有在美国长期居住的生活经验,是决计不敢去翻译此书的。好在两位年轻译者对作者语言的把握误差不大,这才保证了译文的基本质量。我想说的是,即便不能完全体现保罗·福塞尔的艺术特色,这个译本在展示作者的思想风格方面,无疑是一次经得住检验的努力。在停笔之前,我不由地想到法国后现代大师罗兰·巴特,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他所希望的理想生活,他说:“有点钱,不要太多;有点权力,也不要太多;但要有大量的闲暇。”钱和权力对于一个生活在商业社会里的人来说不可全无,否则你会生活得没有尊严和安全感。但无止境地追逐金钱的生活也不值得,因为缺少品味。那么罗兰·巴特渴望得到大量闲暇用来做什么呢?他简单地回答道:“读书,写作,和朋友们交往,喝酒(当然是葡萄酒),听音乐,旅行等等。”简言之,过有品味的生活。因此,读过此书之后每个人都应该认真想想,你真正想过的生活是什么?至少有一种算法是聪明的:有钱并不必然使你的社会地位提高(这里并非在说经济地位,而是社会地位),因为这世界上总是有人不在乎你的钱财。但有生活格调和品味却必然会受到别人的尊重和欣赏,从而提高你的社会等级。保罗·福塞尔写作此书的初衷,也许正是为了这一目的。石涛年6月于北京①?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编者注中译本第2版①序言等级、格调,新的社会话题《格调》中译本三年前的出版,在中国读者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作为策划者和译者,我感触良多。社会等级和生活品味这样的话题,已经再次进入中国人的生活。但在对此书的评论中,还存在种种试图淡化或消灭这一话题的努力,虽然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强化了争论。有些批评者将此书的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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