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洲中古时期的民族史中,常常会遇到乌古斯人、突厥蛮人、塞尔柱克人的称谓,这些人曾在亚洲广阔的历史舞台上纵横驰骋,其活动范围甚至超出了亚洲,对北非、东欧等地的历史都产生过影响。探讨乌古斯人、突厥蛮人、塞尔柱克人的问题,无疑对亚洲特别是中亚广大地区民族史的研究有所裨益。

乌古斯一词来自突厥语,8世纪的鄂尔浑碑铭中就已发现。乌古斯人是突厥的一支。应当指出的是,突厥这一称谓在9—10世纪的阿拉伯文献中被赋予了相当宽泛的含义,不仅指中国史书上所谓的东突厥或西突厥,而且是泛指生活在东起亚洲东部的东西伯利亚、蒙古高原,西至里海,南达伊朗和阿富汗北界的广大地区内操着相同或相近语言的众多游牧部落,特别是指回纥、黠戛斯、基马克、乌古斯、噶逻禄等部。①阿拉伯人对突厥的这种称呼习惯也影响到了波斯学者,如拉施特在其著名的《史集》中所列举的突厥人居住地就在上述地区。②对于作为突厥之一支的乌古斯人,中国史籍中曾将其称为乌护、①乌等②阿拉伯人则称其为古斯。西突厥灭亡之后,乌古斯人大量涌向中亚地区,他们曾试图夺取西突厥留下的部分领土。在此过程中,乌古斯与噶逻禄等部进行了多年残酷争斗,长期在锡尔河流域转战,直到9世纪中叶,他们才战胜了佩奇涅格人③和西突厥的余部,控制了咸海周围的草原。据中世纪的阿拉伯学者阿尔·伊斯塔赫说,这段时间及稍后乌古斯人的土地疆界从塔拉斯(即江布尔)起沿弧形向西南方伸展,经过法腊布(即讹答剌)、休特肯特(锡尔河中游城市)、撒马尔罕附近的粟特地区、布哈拉、花剌子模,直到咸海。④10世纪末无名作者用波斯文写成的地理著作《世界境域志》中也记载道:10世纪初期乌古斯人的游牧范围“东邻古斯沙漠和河中诸城镇,南为部分古斯沙漠和可萨海,其西与北皆为也的里河。”⑤这里所说的古斯沙漠应指咸海北面、东面和东南面的广大荒原和沙漠地带,可萨海即里海,也的里河指伏尔加河。根据以上史料可以认为,乌古斯人的游牧区域是咸海周围和里海东北岸,包括曼格什拉克半岛。乌古斯的东邻是葛逻禄部落,北接基马克地界,西面是可萨人和保加尔人,南面和东南面是阿拉伯人曾经征服过的地方,是阿巴斯王朝的边远地区,有大量的穆斯林居民。但乌古斯人的主体是以锡尔河下游和中游地区为主要居住地的,锡尔河对于10世纪的乌古斯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安身立命之所,正如11世纪的喀什噶尔学者马赫穆特·喀什噶里所言:“一提起河,乌古斯人想到的就是锡尔河,因为在这条河上有他们的城镇,沿河两岸分布着他们本族的牧民。”⑥10—11世纪,随着经常的群众性迁徙和部落间的侵夺争斗,乌古斯人的血缘纽带日益松弛,原始部落组织逐渐解体,伴随着部落聚合现象的不断发生,新的人们共同体逐渐形成,这个新的人们共同体就是乌古斯部族,它以共同生活的地域和共同的经济生活为主要的联系纽带。与此同时,乌古斯人内部分化出富裕的、有权势的贵族,在这些贵族的周围聚集起一批不事生产而专以战争为业的武装侍从;其他的多数氏族成员虽享有人身自由,但只拥有少量牲畜,他们既是牧民,又是军士。乌古斯人的首领称叶护,叶护政权的政治中心在锡尔河下游,那里有座城市叫养吉干,是叶护的驻冬之所。这时候的乌古斯叶护政权实际上处于部落联盟的阶段,阶级的分化被宗法制关系、氏族部落关系掩盖着,“乌古思的首领和人民同甘苦,共创业,服装同战士很少有区别。”⑦叶护这个职务名义上是选举的,实际上是世袭的。在叶护的辖区内尚存在许多自称酋长的势力,他们有各自的仓储,有各自的武装。叶护在辖区内建立了定期的贡赋制度,并向各地派出自己的征税官,对于拒纳贡赋的酋长则实行讨伐。但乌古斯叶护并没有使整个乌古斯人统一起来的宏愿,历史上长期过游牧生活的乌古斯人缺少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思想。公元年前后,阿里汗成为乌古斯叶护,在其任叶护期间,叶护政权与塞尔柱克家族发生了尖锐的矛盾。恰在这时,锡尔河地区的乌古斯人中掀起了拒交贡赋的斗争,这一斗争被塞尔柱克人利用了,塞尔柱克人与抗税者联合攻击叶护势力,夺取了下游重镇毡的(Jand)及其周围地区。后来,阿里汗的儿子沙赫马立克继任叶护,动员乌古斯各部反将塞尔柱克家族及其追随者赶走,重新夺回了毡的,维护了叶护政权和乌古斯人的传统制度。此后,沙赫马立克与塞尔柱克人的斗争仍在继续。

塞尔柱克人在中亚争夺土地和建立政权的努力不但得不到同族的乌古斯人的支持,反而屡遭其患。年10月,沙赫马立克率军在花剌子模境内突袭塞尔柱克人,塞尔柱克人死亡近万。年,已经建立了强大帝国的塞尔柱克军在其领袖托格鲁尔和恰格里的亲自率领下于花剌子模境内大破乌古斯叶护军,将其彻底打败,叶护沙赫马立克本人落荒而逃,从此乌古斯叶护政权灭亡了。11世纪中叶,业已失去叶护政权统辖的乌古斯人遭到从北方南下的钦察人的进攻。被攻击的乌古斯人组成了迁徙的洪流,有的南下,有的西迁,陆续进入河中、呼罗珊、花剌子模,有的还到达东欧的乌克兰草原、巴尔干半岛。留在原居地的少量乌古斯人遂与钦察人融合。这样一来,原先被乌古斯人当作安生立命之所的锡尔河中下游地区一度被乌古斯人放弃了,①他们的部众四散于中亚、西亚、东欧的广大区域。在南下的乌古斯人中,一部分投到河中喀拉汗王朝所建立的回纥政权之下,大部分则归顺了塞尔柱克王朝,成为其部属,皈依伊斯兰教,并以自己的武力为塞尔柱克人的西征助战。这些归顺塞尔柱克王朝的乌古斯人不再称自己是乌古斯人了,而是改称突厥蛮。于是,乌古斯一词在历史上悄然消失,代之而广泛使用的称呼是突厥蛮,乌古斯作为一个部族而言从此结束了自身的发展。尽管如此,乌古斯人的一些分散的氏族部落组织仍在中亚、西亚一些地区存在。年,一股从花剌子模南下到巴里黑(Bahlika)一带的乌古斯部落民聚集了四万多同族人反对塞尔柱克王朝政权,并在战场上将塞尔柱帝国的苏丹桑贾尔俘获,将他囚禁了三年之久。此后这些乌古斯人又在呼罗珊广大地区大肆抢劫,还一度控制了一些城市,其中包括东塞尔柱帝国的都城谋夫(Merv)。后来,这些乌古斯人臣属于花剌子模,为时不久旋被蒙古人征服。

有关突厥蛮的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汉语史料。中国唐朝杜佑所撰《通典》卷粟弋条云:“粟弋,后魏通焉。在葱岭西,大国。一名粟特,一名特拘梦……在安息北五千里,附庸小国四百余城。”杜佑所记的特拘梦,无疑就是突厥蛮的异译。可见至迟在公元8世纪,中国人已经知道突厥蛮这一称呼了。国外关于突厥蛮这一名称的文字资料据说是在属于8世纪末的穆格山粟特古文献中有所发现,①但一般认为突厥蛮一词是在十世纪后半叶的阿拉伯地理学家阿里·马克迪西的著作中首次见到。②在阿拉伯文献中,突厥蛮一词的最初含义是“类似突厥人的人”③。乌古斯和突厥蛮是什么关系呢?一些学者认为突厥蛮就是乌古斯。当然,这样说也不是没有根据的。马赫穆特·喀什噶里在其著名的《突厥语大辞典》中就明确地说过:“乌古斯就是突厥蛮,包括22个部族。”④我们认为,马赫穆特·喀什噶里所说的“乌古斯就是突厥蛮”是有条件的,不能从绝对意义上去理解,因为突厥蛮一词在不同的时期所指的人群也有所不同,也就是说突厥蛮的概念是变动的而不是静止的。在塞尔柱国家建立之前,具体地说是从10世纪后半期到11世纪30年代中期这段时间,突厥蛮和乌古斯有诸多不同之处,概括起来讲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不同。一是分布的地域不同,乌古斯人主要分布于锡尔河下游、咸海周围和里海东北岸,而突厥蛮最初主要分布于锡尔河中游、卡拉套(Karatau)山麓一带,⑤突厥蛮的分布地离萨曼王朝统治区较近而离乌古斯叶护的政治中心养吉干较远。第二,两者所处的社会政治环境不同,乌古斯人在政治上受叶护政权的约束相对较多,而突厥蛮则较少受这种约束,突厥蛮更多地受到邻近萨曼王朝地区的影响。萨曼王朝在9—10世纪将自己的疆域向北扩大到河中地区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未能对这些新拓展进来的边远地区实行有效控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权力真空地带,这便利于突厥蛮自身的发展。第三,历史文化背景不同,乌古斯人固守自己的原始文化,保持旧的宗教信仰,而突厥蛮则明显地接受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逐渐变成了穆斯林。生活于10世纪末至11世纪初的花剌子模学者比鲁尼曾说:“前些时候,突厥乌古斯人中凡是接受了伊斯兰教并与穆斯林站在一起的人就充当突厥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翻译。当一个乌古斯人接受了伊斯兰教,乌古斯人们就会说:他成了突厥蛮;而穆斯林们对此则说,穆斯林队伍里进来了一个突厥蛮,也就是类似突厥人的人。”⑥医生出身的阿拉伯学者马卫集(—年)在自己的著作《动物的自然属性》中也写道:“古斯人在与伊斯兰地区作了邻居之后,一部分古斯人接受了伊斯兰教并开始被称为突厥蛮,他们与那些未接受伊斯兰教的古斯人之间便开始有了敌意。古斯人中的穆斯林人数不断增加,伊斯兰教在古斯人中的地位也有所改善。穆斯林终于占了上风,排挤了不信伊斯兰教的人……突厥蛮便散布到了伊斯兰教各国,突厥蛮的地位改善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掌握了大部分伊斯兰教国家,做了这些国家的王和苏丹。”①可见突厥蛮不是指所有的乌古斯人,而仅仅指接受了伊斯兰教的那部分乌古斯人,从这个意义上讲,乌古斯的概念比突厥蛮大。

第四,这一时期突厥蛮的称呼不但用来指接受了伊斯兰教的那部分乌古斯人,同时还指伊斯兰化了的葛逻禄人、喀拉什人、钦察人等,②从这一点看,突厥蛮的概念在一定方面又比乌古斯要大。塞尔柱国家建立之后,尤其是随着塞尔柱帝国的扩张,乌古斯一词逐渐不用了,不仅大量的乌古斯人自称突厥蛮南下归顺塞尔柱克王朝,而且其他许多突厥部落也自称突厥蛮,于是突厥蛮几乎成了帝国境内所有操突厥语部落的通称,③它所包罗的部族成分远远比乌古斯曾包容过的部族成分复杂。当时的著名外交官和学者白哈奇曾按地域将这些突厥蛮进行了分类,分别把他们称为花剌子模突厥蛮,环里海突厥蛮,呼罗珊突厥蛮,伊拉克突厥蛮。④但是突厥蛮毕竟没有完成自己这个庞大的统一部族的形成过程,这个过程被日后的蒙古入侵打断了。突厥蛮是塞尔柱克家族发展壮大直到建立帝国过程中所依靠的基本社会力量,突厥蛮几乎参加了塞尔柱克王朝进行的所有征服战争。但当帝国建立起来之后,广大突厥蛮的社会地位并未得到相应的提高,突厥蛮中的游牧民战时要派出义勇军供塞尔柱克王朝驱使,平时也要担负守卫帝国疆界、交通线的责任,还要按帐篷数量和马车数量⑤向帝国方面交纳草场税、水源税,还要按牲畜头数交纳牲畜税,税额在不同时期为一百税一或五十税一不等。⑥突厥蛮中的定居居民,从事农业者境况好的可以获得收成之一半,境况差的只能得到收成的七分之一到六分之一;从事手工业者除向国家交纳赋税外,还要接受经常性的劳役摊派;从事经商的要交纳市场税。⑦突厥蛮的待遇与伊朗、伊拉克、小亚细亚被征服居民所受的待遇相差无几。对此,深谙治国之术的宰相尼扎木·穆尔克颇有疑虑,他在《政府论》中说:“突厥蛮成了国家的累赘,但又不能完全忽视他们,因为他们对王朝有过功劳,并与王朝有族源上的联系。”⑧为了安抚广大突厥蛮,这位宰相主张从各地突厥蛮青壮年中挑选名,必要时可扩大到名至0名男子到苏丹宫廷中去补充近卫军,按规定给他们颁授俸禄或封地。这一措施在缓解突厥蛮对帝国的不满情绪方面显然是起了一定作用的。直到塞尔柱帝国崩溃之后,突厥蛮中的许多人继续积极参与了塞尔柱克王朝的后裔们和阿塔伯克(相当于中国历史上的太傅)们的征战活动,其中包括年的远征埃及和12世纪末的远征西班牙。随着历史的变迁,大多数突厥蛮与中亚、西亚等地的本地居民渐渐融合,并成为土库曼、乌兹别克、阿塞拜疆、哈萨克、塔吉克、巴什基尔、卡拉卡尔帕克、鞑靼、土耳其等近代民族的重要成分。

塞尔柱克人出自乌古斯。塞尔柱克人的名称来源于其初期的首领塞尔柱克,此人大约生活于10世纪30年代至11世纪初。塞尔柱克的名称又从何而来呢?塞尔柱克原是乌古斯叶护帐下的一位军事首领,突厥语把军事首领称Subasy,即苏巴什。根据巴托尔德的研究,Subasy的发音应为Salguq,也就是应读作塞尔柱克,这样一来,塞尔柱克这一名字实际上来源于乌古斯人对军事首领这一职务的称呼。①塞尔柱克人原属乌古斯部落联盟的乞尼黑部落,据12世纪的波斯历史学家扎希尔丁·尼沙普里的记载,塞尔柱克家族本身就领导着一个大氏族,“这个氏族人口众多,财富无数,有大量军士和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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