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斯(三章)

那么多的山，拥挤进我的惊叹。

连绵、高大、空旷。

裸露的暗红肤色，淡绿的近乎荒芜的植被。

偶然会看到一大片铁丝网将整座山包裹。像困兽，它们的啸叫会击碎自身，那是人类的危险来源。

最为惊叹的:特克斯隧道。

一座山被完整掏空。内心的秘密从此裸露在哪里？是否已风化飘散？

穿过黑暗，静默的数分钟。屏住呼吸，邻人剧烈的心跳、一座山的体温、心思被一一触摸。

一座山千万年的风暴洗礼，你可曾一一领略？

因积聚太多而难以诉说，长久的沉默……

灯火通明，面孔在车窗一闪而过。看上去，是和隧道的壁垒相贴，轻轻贴近一座山的肌肤。

贴近一座山的呼吸、心跳、血泪和欢笑。

来路与归途，一座山的内心被两次打开。

仿佛从左心室流回到右心室。仿佛静脉血回流成动脉血。

来时期许，去时依依。

啊，草原石人。

路旁右侧的山顶，赫然面西站立。

朴素的雕刻，已历经风雨的洗刷。

谁的心？此时想要飞出喉咙。

惊喜？难过？

没有誓言。

这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后，千年相遇的无言。

有了更多的风尘和沧桑。这沉重的泪滴。

绿色的护栏，被一颗焦灼的心，一截截抛在身后。

那日夜追寻的梦，还在更远的远方。

八卦城

——“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

一座草原上的易城，古乌孙国的栖息地。

是什么机缘？让寂冷的西北与祖国的心律遥相应和。

古老的道教生生不息。

河谷足音隐约。是谁披一身风霜，邀约三载星光，择一处风水所在。

“太级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万物。”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环绕。特克斯河蜿蜒而过，护佑一座城的繁华。

四层环路，大环抱紧了小环。抱紧了云天中的太极坛。

六十四卦爻的易经数理。周文王“后天八卦图”的具象。

一座没有红绿灯的城市。红尘滚滚，人间清明。俨然大同。

八百年后，在车水马龙中间，正午的阳光下，我的目光替谁抚摸过你？仿若一个智者。

喀拉峻

那是一个梦，辽阔苍茫。

不忍涉足。

像一只鹰那样俯瞰你。起伏的内心，一览无余。

牧歌有多忧郁，你就有多悲伤。

高空，王者冷冷地掠过。

像一个巨大的阴影。

谁看见了它内心的悲悯？

孤独的王者，同时拥有了自由和伤囗。

它的子民:奔跑的羊群，形影相吊的人类，连绵的群山。

听啊:它凄厉的叫声，像利刃一样划过长空。

裂谷应声而开，忍不住说出大地长久的孤寂。

这巨大的伤口，需要多少人声鼎沸才能填满？

黄昏来临，人们雪水一样隐退。

星空高远啊，清冷的夜，是谁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此刻，我多想像一只鹰高高地掠过雪山。巨大的翅翼，抚慰你那无法触摸的疼痛。

一株麦子

父亲在田间劳作，一阵风吹过来，麦浪淹没了父亲的身影。远远望去，我的父亲和麦子密不可分。父亲分明是另一株麦子，倔强地生在田野，长在天地。不卑不亢，用自己的劳作喂养着自己、子女、人民。父亲，农民是此刻最伟大的名词。在暗夜里，如同焰火照亮星空。

父亲的纸烟，在地头闪烁。灌浆、分蘖，父亲灌注自己的心血。听麦子拔节，看麦子扬花，丰收的盛景已在父亲的眼底、心中一一出演。父亲啊，众多的麦子中，您能分清自己是哪一株吗？我知道，瘦弱而最坚定的那一株一定是您。

挥镰收割的季节，那金黄，那丰收的颜色；那广袤的沙漠黄，戈壁上一抹生命的亮色。父亲啊，您一定背着儿女流下过泪滴。背井离乡的人，一定怀想过江南那水一样透亮荡漾的无边绿色。父亲，您从未说起过的忧伤，被自己一遍遍收割。像收割一茬茬的麦子，周而复始，沉默不语。儿时的水稻，此时像远亲，迷蒙成一片雾色，裹挟着你，久久不能散去。

多么轻易啊，一种植物取代另一种植物，占领了您的生命高地。命运，深植于您的，您珍藏进骨血，强塞进命里。农民，活着大于天。一株麦子，就是一片天。

父亲，你永远地站在田野里。日晒雨淋，与土地不再分离。安然领受一株麦子的坎坷命运。永不背弃，一株麦子的神圣使命。

父亲，此时，您已然完成了您自己。

弓月城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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