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交流特约作者孙瀚龙考古人的一天昨夜的雨似乎刚刚停歇,窗台和屋檐上还可以听到雨水滴答的声响。空气中有一层薄雾,很淡,就像柳絮丝结成一张网笼罩在天空。云不多,太阳躲在某个角落,并不透亮,偶尔探出头就缩了回去,仿佛还未清醒的婴儿,抬头看你一眼,就立马睡下。云朵也十分配合,赶紧将她遮蔽,就好像盖上了一层薄被,好让她睡得踏实安宁。停留在树上和屋顶上的鸟儿,也会发出阵阵鸣叫,似乎要以行动证明“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并非虚言。没错,这是雨季里科潘的清晨。我站在二楼的阳台向远处眺望,包裹我的是眼前一片片鲜嫩的绿色。再过一会儿,科潘考古队的李先生就要出发了。早起跑步几乎是他一天最早的“功课”,长度5公里,微微流汗,有恰到好处的效果。考古队的梁先生也起得早。他不爱跑步,快走是他热衷的方式。从我们的住处走到科潘考古遗址公园,这一个来回大约45分钟,选择欣赏沿途的风景也自有其妙处。等他们回来,早餐差不多也准备齐了,种类虽不多,但能保证足够的营养。作者(右一)与科潘考古队部分技术人员的合影。吃完早饭,赶在8点上工之前,大约有40分钟。对于我们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重要且珍贵的时段,因为时差的缘故,我们得赶时间“约会”。和谁呢?当然是家中的亲人。新鲜的话题几乎都已经聊过,所以经常说的还是几句家常问候,即使再普通不过,那也是工作的动力和思念的源头。远隔重洋,万里之遥,用我的白昼守候你的夜晚,用我的夜晚追逐你的明天,看似充满诗意的浪漫,实则需要最真诚的理解和支持。打开院子的大门,我们开着蓝色的丰田皮卡去接当地的同行和考古技师。我喜欢站在货厢内,领略一路上的风土人情。爬坡上坎,走街串巷,脚下是河卵石铺就的道路,颠簸感十分明显。道路旁是独门独户的房屋、院落,最高的也就两层,繁简不同,却各有特色。尤其是院子里那一树一树的芒果,不是常见的金黄,而是黄绿色中渗出的紫红,果实硕大,鲜艳夺目,洋溢着欢快和热闹。虽然是早晨,但街市上并不十分热闹。偶尔见到站在家门口的老者,阳台上晾衣服的女人,上学路上的孩童,理发店剃头的男人,送桶装水的货车,还有三轮摩托车里的乘客……车再开一会儿,我们就到了科潘镇的中心广场,我的同事们早已在那里等候。接上他们,我们继续前行。绕过两三个弯就到了出镇的公路,前方是一座石桥,桥下流淌着科潘河,桥的尽头是科潘镇的红色石拱门,门楣的另一面写着“欢迎来到科潘”,而对着我们的一面写着“旅行顺利”。过了石拱门,距离我们工作地点LasSepulturas遗址大概只有5分钟车程。遗址门口,指示牌上明确写着开放时间——8点到16点,这也是考古人员的工作时间。由于车辆不得入内,我们还需要步行约两分钟。而早在我们之前,工人们就开始干活。这一方面得益于工作的惯性,他们只需要继续昨日的工作,另一方面也与他们有丰富的经验有关。他们大多数人都在哈佛大学的玛雅发掘项目中得到过锻炼。开始工作的还有考古技师。他们各司其职,相互配合,记录、画图、照相、测量、保管,按着科学的规程逐项落实,保证资料齐备、准确。我工作的部分内容就是熟悉他们的工作流程和发掘方法。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我既佩服他们的工作态度和能力,更欣赏他们的热情、开朗以及相互之间的坦诚、包容、支持和合作,从不推诿,也不埋怨,他们共同的目标就是把工作做好。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科学的团队,也是一个充满友谊的集体。这样的工作会持续一天。下午3点45分,我们会先送工人们回科潘镇。他们通常在车站附近统一下车,然后自己回家,他们一部分人住在山村,为了节省开支,往往步行回去。如果遇到发工资的日子,他们会尽快到银行把钱取出来,只为给家里买些柴米油盐、日用百货,或许还有可乐和水果。即便并不富足,从他们脸上我也能感受到最真实的快乐和满足。科潘象形文字台级金字塔。送完他们,我们和考古技师一同回来,回到驻地短暂休息,准备晚餐。如果是每周一、三、五,队里的李先生和默然兄还会去学习一小时的西班牙语。梁先生热心善良,厨艺精湛,为了让饮食丰富,他没少花心思,往往亲自示范,还教会我们雇请的布兰卡阿姨许多中国菜。后来两位美国学者加入我们,对桌子上的美食都赞不绝口,当然也绝不会停口,足见美食的吸引力。梁先生对此总是开怀一笑,按他自己的话说:“虽然人在科潘,但吃饭必须要有家的感觉和味道。”吃完晚饭,到了我们的散步时间,李先生、梁先生、默然兄和我会在镇上走上一大圈。他们三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走在路上往往能碰见熟人,打个招呼或是寒暄两句,都显得极为亲切。夜晚的中心广场仍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三五成群的朋友坐在一块说笑谈天,也有小商小贩坐在圆形的走廊下售卖玉米饼、水果和饮料。外国游客很多,除了合影留念,他们也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我们一般不会在广场上驻足,除非遇到唱歌、跳舞等文艺活动。我们的目标是向高处前进,行走完一个长上坡,可以到达地势较高的半山腰,从这里我们将折返回去,以此结束我们一天的行程。当然,如果遇到乌云密布、疾风骤雨的天气,我们也不会以身试险,淋成落汤鸡不是我们的目的。这个时候,我喜欢和李先生在楼上的客厅聊天,这样的好处是在学术上我会很受启发,在生活上我也能收获很多感悟。差不多晚上9点,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梳理还未做好的事情。如果还有精力,我会阅读玛雅考古的书,然后洗漱休息,迎接新的一天。时光隧道里的玛雅世界打着手电筒,趁着一星点昏暗的灯光,我们行走在科潘第16号金字塔的隧道中。空气几乎凝滞,潮湿的石灰地面夹杂着泥土,透出一阵阵发霉的味道。两边的石头墙壁上能摸到沁出的水珠,就像我们额头淌出的汗水,测试着这里闷热的温度。行走并不容易,更别说在此考古。带领我们前行的是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WilliamL.Fash教授,他是这座金字塔调查、发掘的主持者,著名的第一王墓及王后墓就是在挖隧道过程中有意识地找到的;同时,他还发现了叶纳尔(Yehnal)、马伽里塔(Margarita)神庙。当然,挖隧道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寻宝”,而是为了解一次次扩建后,被较晚期的金字塔叠套在内的早期建筑究,竟是怎样的结构和格局。曲折蜿蜒,巡墙而行,我们就好比走进了时光隧道,由外向内,从现在回溯过往,聆听科潘王国的故事。穿行在第十六号金字塔内的隧道。伟大的科潘第一王,王朝的建立者K’inichYaxK’uk’Mo’,名字的寓意极具玛雅色彩——“如同太阳一样新生的双鸟王”。据说他是来自特奥蒂华坎的勇士,因为战功卓著被封赏到科潘,与当地贵族联姻而获得政权,在玛雅长历非常重要的9.0.0.0.0这一天(公元年元日)登上王位,从此开启了科潘的城邦发展史,而后将近年,历经16位国王,成就了科潘在玛雅古典期晚段的重要地位。此刻,我就蹲在隧道内窥探第一王的陵墓。洞口很小,目前所能看到的只有墓室,石棺并不复杂,只有几块条石铺顶,墓室四角立4根石柱托起石棺,与玛雅创世神话和宇宙观念有类同之处。陵墓上方有第二王为其修建的马伽里塔神庙,台基上的白灰彩绘上雕刻着大鹦鹉和绿咬鹊交织的双头鸟图像。绿咬鹊口中伸出一个太阳神的头像,看起来神圣壮观。第一王后墓也位于马伽里塔神庙下方。墓的入口处有一块平放的条石,原本是神庙的台阶,上面雕刻着尚未破译的象形文字,内容尽管暂不清楚,但它位于醒目处就像一条庄严的昭告和警示。收起灯火,我们转身离去,把寂静还给这些伟大的建筑和王者。走出隧道,我们来到科潘“卫城”(Acropolis)的东部。这里原本也存在一些建筑,可惜被河水冲毁,只留下一道高耸的石墙断面供游客瞻仰。一墙之隔,就是千余年的光阴!那清晰的地面、墙体、台阶就悬挂在墙上,每一层碎石地面的出现即是一道分期的标志。我细数了一下,总共五期,从比我站立处更低的地面砌筑,堆叠起来的高度大概为20米,呈现出一道完美的时间纵轴,这是科潘河的“杰作”。在16号金字塔北侧,还有座金字塔(26号金字塔),里面是第十二王的陵墓。紧邻26号金字塔西侧,是11号金字塔,据说埋葬着第十王。而靠近东北侧是鹦鹉大球场,再往北是中部广场,更北边则是大广场,这里立着第十三王时期的数座石柱和祭坛。从北往南,地势逐级抬升,形成4个大的建筑分区,几座金字塔位于“卫城”最高、最核心处,体现着王权、礼仪、威严和神圣。科潘宫殿遗址东侧C号石柱第十三王浮雕立像。我曾站在11号金字塔顶端向下俯瞰,极目四望,远处的群山河流、丛林溪水,近处的广场、庭院都尽收眼底。我也曾站立在大广场的草地上遐想凝思,环顾四周,仿佛有舞刀弄枪、训练中的卫兵,有奔呼跳跃、激烈拼争的球员,有雕刻文字、树立丰碑的书吏,有沟通天地、感召神灵的巫师……走到遗址公园的出口,头顶上是一片红色的木棉,鲜艳夺目,璀璨光明,束手栖息在枝杈上的红色鹦鹉热闹地叫个不停。科潘城邦与良渚王国科潘,一处深藏于热带雨林中的玛雅城邦,年斯蒂芬斯的游记记录了它的存在;良渚,一处掩埋在中国江南水乡的古代王国,年施昕更的探掘证实了它的遥远的辉煌。这或许是历史的巧合,发现它们的都是对历史、古物充满好奇、敢于探索的“爱好者”,尽管他们都具备某种身份上的便利可以接触到古迹,但他们又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考古学家。这首先是科潘、良渚在发现背景上的一个共性,而更深层次的指向是——它们在各自的时代背景中并不显眼,换句话说,它们都是在被主流考古忽略的情况下发现的重要遗址。为什么这么说?19世纪前半叶,西方考古学的旨趣是研究古埃及、两河流域、苏美尔文明,这使得偏远的中美洲不可能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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